1. 运气不好
在急诊第三个月了,我的坏运气一而再再而三的发作,主要表现就是病人又多又重。
元旦那天白班,从早上八点到下午五点半,内科流水一共看了接近四百个病人,上个夜班零点之前的流水号接近两百,我一个人从零点到三点半又看了二十多个,而且最后四个连续来的都是胸痛的病人,分诊台的护士连心电图都做不过来了。抢救室还是满的,什么血压七十多、氧合八十几,血钠一百零几的只好都在外面流水呆着。特需24那天一口气留观四个,俩重症肺炎的就还算好了,要命的是一个肺炎呼衰心衰nstemi的,折腾了一整个白天才稳定。
我在急诊也不断刷新着自己短短的行医生涯中所见过的极端记录:27的氧分压,两克一的血色素,16的乳酸,7.7的pH值,103的血钠……不断面对着自己从没面对过的状况,都要麻木了。
总是有病人家属冲过来要我收住院,总是有病人气急败坏地抱怨协和医院连张多余的留观床位都没有,总是有人要插队得不到允许就撒泼打滚儿,我不知苦口婆心的跟这些有着不同诉求人解释了多少遍,协和资源如此有限,而病人又如此之多。有的人能理解,但也有不少就冲我发火骂娘,我除了听着就只能听着。
跟我搭班的护士也深受其害,工作量爆棚。前两天碰见一个ten的病人,还有两个高钙的病人,每个人都要不断的水化,每天输液量没有三四千下不来,但是护士们都非常好脾气的把这些任务完成了,对我没什么怨言。我也很感谢她们。
不出意外的话,这个月底我就要从急诊转出去了。我想离开以后,还是会怀念这肾上腺素狂飙的3个月的。
2. 所认识的世界
小的时候以为这个世界不是好就是坏,当医生的时间越来越长见的病人越来越多,就愈发的感觉到这个世界是如此的复杂和难以捉磨。
有人冒着生命危险也要离开医院回家,有的人为点感冒发烧就赖着不走要求插队先看;有的老人就是心梗了也不给孩子打电话,说是怕孩子忙不过来,有的人三十多岁了来看感冒全家大小都陪着;有的人隐忍耐心彬彬有礼,有的人嚣张跋扈气势汹汹。
最让我唏嘘的是两件事。一次是一个流浪老人来看病,因为她的方言口音太重,我实在不能理解她的主诉,只是大概知道她可能有些呼吸道感染相关的头痛症状,我给老人开了一盒十六块钱的泰诺,但是老人说没钱买药了,这时候旁边一个病人的家属就掏出钱来说没关系我帮你买。另一次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孤儿,父母早亡,因为多年未治疗的乙肝已经出现了肝硬化和上消化道出血。大冬天的,穿着件破烂的单裤就来看病了。做了些简单的处理后他的出血有所减少。我跟他说你先留下来观察,先别操心费用的事儿我们会想办法。小伙子一副看破红尘的样子,说这病反正也治不好,坚决要求离院,怎么劝也不听。离开的时候就看到好多病人和病人的家属,往他手里捡破烂的袋子里面塞钱,而他本人则毫无反应。他的人生和他的想法,有可能,我们永远也理解不了。
在此还要特别感谢和谐大巴舒畅同学,那天夜班碰到的ten(大疱性表皮松解坏死型药疹)的病人,没有他的半夜三点多的会诊,这种死亡率奇高的皮科重症我是不会看的,而这似乎并非他的职责所在。
这个世界的好与坏各自延伸,它们的极限是我们所无法理解和想象的。我选择当医生是想帮助别人,但是显然我帮不了所有人。有人劝我说看病的时候不要不吃饭不喝水,其实我只是想多看几个病人罢了。
3. 新年希望
前两天有个医疗相关网站的采访问卷让我填新一年的希望。
我当时填的大致如下,我希望国家能增大投入,一方面减轻群众看病负担,一方面给医护人员合理的待遇,我还希望病人能够更加理性,在合情合理合法的范围内表达诉求,媒体不要推波助澜,而是做好沟通的桥梁,消弥矛盾。我希望自己能够脚踏实地,继续进步,照顾好身边的家人。
现在想想也挺可笑的,前面的部分我希望了也没用;后面的部分,则谈不上什么希望,而是要一直履行的诺言。
4. 教我如何不想她
很多年以前,还在上中学的时候,因为个子矮,我坐在教室的第一排。我身后坐了个姑娘,面容姣好,长发飘飘,还总是被我那些不着边际的笑话逗笑。因为总是扭头回去找她说话,我的数学老师曾经点名批评我,甚至戏谑地用带有陕北口音的普通话跟我说,你得是看上人家女娃了。
很多年以后,我把这个姑娘娶回了家。婚宴的酒席上,当年那个数学老师再一次带着浓重的陕北口音跟我说,我当时就看出你对人有意思了你还不承认。
前天是我跟妻子结婚3周年的纪念日,只可惜那天我是夜班,没法一起庆祝。
三年过去了,妻子变得越来越能干,把家里的一切打理的井井有条。而我没能给她买什么像样的礼物,因为工作的缘故陪伴她的时间也并不是那么多。总感觉有些愧疚。
前几天,别人给了点土特产,我接着以后就收在书包里,说带回去给老婆吃。他们表示这也太酸了。
他们哪里知道,像我妻子这样一个姑娘,在自己最好的年纪里无怨无悔地陪着我身边,一起哭一起笑一起吵吵闹闹,对我那么好,你又教我如何不时时刻刻都想着她呢?
最后,祝大家春节愉快!
(人人网@夏鹏《教我如何不想她》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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